12.27.2007

Agua Design的書寫紀事


Agua Design / 2008年東方小年曆。(連震黎攝)

朋友傳來email,分享一個「從生日找出自己屬於哪一棵樹?」的遊戲,一年365天(很抱歉,2月29日出生的人不是棵樹),總共被分成了21種樹,有蘋果樹、栗子樹、橄欖樹、花楸樹、無花果樹、杉樹…;多麼詩意的遊戲啊,每棵樹有著不同的姿態與性格,就像每一個人;而世界變成了一座佈滿21種樹木的森林。

歲末最愛做的事,就是把一年來的筆記和日誌一本本疊起,看看這一年,自己做了多少事?遇見了誰?曾經記下過什麼動人的話?…最近讀到一則恐怖的醫學研究,電腦書寫的習慣已經造成了人類塊狀式的失憶症,好像大腦被取出了一塊塊Lego積木似的,最常出現的行為就是忘記某些字該怎麼寫?即使是再熟悉不過的字,但就是怎麼寫也寫不像、寫不對。手寫與閱讀這樣碰觸紙張的慾望,使得多少樹木為我等成仁?卻也因為如此,使我更倔強地認定書寫是防止腦殘的最佳方式。只能發誓下輩子再還樹林一個公道,還好,要一起杵在下一世森林裡的朋友很多,Agua肯定是其中的一棵,她是無花果樹。

認識Agua以前,先認識了她的設計:在誠品書店驚喜地買下Agua Design的第一本限量筆記本,叫做A,正正方方四角磨圓的尺寸,堆疊起來像是一面白磚牆,令人無法抗拒的是近乎「偏執」的純白封面與內頁,中間嵌進幾頁螢光橙色的設計主張。

因為A,我們成為朋友,她看似正經又搞笑地在我面前示範,如何用牙膏保持封面的潔白?如何360° 地翻轉紙張都不會脫落的膠裝手法?180° 地展開筆記可以讓塗鴉如何無界線地延伸?(無花果樹是富幽默感、喜歡閒適懶散,卻又充滿才智者。)我總是看著她的創意像酵母一樣無限延伸,除了陪伴我好幾年採訪生涯的A本們外,還有其它為著奇想、詩意的目的而做的書冊,從極大如畫冊的手札、極小如湯豆腐的年曆…每一本都是限量生產,好像是對自己忍不住的創作慾望,向森林做一點點的懺悔。

歲末,也想念著另一位遠在他鄉的椴樹好友,許多個夜晚,我們總愛守著工作桌與桌下的暖爐,各據兩端寫稿、做筆記本,椴樹人的手工筆記本充滿了再生意識:沒用完的筆記本紙張重新集結、打洞後做成內頁、印刷品的截角碎片與購物條碼貼紙成了裝飾,至今,我仍然還沒用完椴樹人為我做的筆記本,偶爾不經意翻寫至下一頁時,會驚訝地發現他先知似地藏在其中的「備忘錄」:年輕時課堂裡交換的紙條,或某次旅行中留下的方糖包裝紙…許多不可能像被Lego積木抽走的記憶,唯有在紙與筆的見證下,才會讓下一世的森林風景像個執迷不悔的寓言故事。

穿Lanvin的公主


Lanvin限量陶瓷娃娃no.1&no.5。(連震黎攝)

公車廣告上的畫面是仿「第凡內早餐」最有名的場景:穿著小黑洋裝、戴著墨鏡、捧著早餐的奧黛莉‧河粉,痴望著Tiffany的珠寶櫥窗,然而河粉的手臂至少是赫本的兩倍半粗,上頭寫著『妳希望50歲還有人瘋狂愛上妳嗎?』這是一則瘦身廣告,但令我開心的其實是這個超寫實的夢想。

胖,真有罪嗎?打從一百年前有了照相術和電影銀幕後,這種討論好像越來越嚴重,當然,你可以說「都是你們這種虛榮鬼害的。」然而,打開從創刊號到現在、連世界大戰都不曾停刊過的Vogue,「ㄆㄤ、」這個字在這樣的「聖經」裡就好像那不能說出口的「佛地魔」,比死還恐怖!

抗議抗議!但現在事情不是這樣的,從我第一次見到Alber Elbaz(Lanvin創意總監)到現在,我只能說,這些年來,他不但越來越「」(消音),而且越來越紅,越來越受那「聖經」作者Anna Wintour的喜愛。這是什麼道理?每次在巴黎看Lanvin秀前,會場裡總是會有端著甜點盤走來走去的侍者,serve不完的棒棒糖、macaron,讓疲於奔命的editor們忽然有種進糖果屋的感覺。你覺得Elbaz在賄賂我們嗎?那就錯了,其實那表示他跟你我一樣,也是會餓的,更或許,他曾經吃過的苦頭多更多。

想當年他提著小皮箱和200塊美金從卡薩布蘭加來到紐約,從小小的設計助理做起,然後來到比紐約更挑剔、更勢利100倍的巴黎,逐漸嶄露頭角後,終於站上首席設計師的舞台,然而,聚光燈還來不及打亮,他就被政治性地請出大門;那應該是Elbaz有生以來最討厭巴黎的一段時間吧?他後來常說,Lanvin是他的「家」,在最冷的時候留了一盞燈給他。而他,也讓這個「家」煥然一新、窗明几淨、凝聚了全世界的虛榮鬼、勢利眼和更多不虛榮也不勢利的人的目光。

不少穿遍各大名牌的模特兒、明星,穿了他的設計拍照後,常捨不得脫,「怎麼會有這麼舒服又有氣質的衣服?」好幾次近距離跟Elbaz講話,最想做的事就是幫他擦眼鏡,他的眼睛和鏡片總是迷迷濛濛的,好像是為了給他視線裡的每個人保留一點點模糊的空間,當我問他問題的時候,他回答完就會反過來問我,「你在想些什麼?」彷彿這不是一場訪問,而是朋友的對話和關心。

沒錯,為了你我的健康,「」的確是需要注意的;如果你要站在聚光燈前,在不是每一位攝影師都願意幫你修片的前提下,還是幾天前先少吃點。不過,我相信Elbaz更希望的,是當每個女人50歲的那一天,仍然可以穿上一件既舒服又有氣質的衣服,自在地像個公主,最好是這個世界上還有一位史瑞克,願意瘋狂地愛著妳這位費歐娜公主。

12.16.2007

圓環邊的九二


圖說:九二天水店。(連震黎攝)


從小到大,家的附近總會有這麼些店,可能是餐廳或文具行,總之,老闆也許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,但他一定認得你爸媽是誰?爸媽也不一定知道老闆娘貴姓,但問老闆娘就知道小鬼跑到哪裡去了。長大後,離家五百哩去上班、成家,再回老家的時候,那店的老闆還是叫不出我們的名字,可是,我們總會忍不住進去吃碗麵、買枝筆,偷聽另一個媽媽來找小孩的問句,或是老闆很酷地對那吃飯的「小孩客人」說,「吃飯的時候不要打電動。」

在台北圓環附近天水街有家叫九二的錶店,老闆姓楊,招牌幾十年沒改,不是沒錢改,是老闆捨不得換。最近他在延平北路又開了一家店,老闆喜孜孜地告訴我,「在那廣播年代裡,大家都記得這則台語廣告『汪汪(狗叫聲),聽到狗聲想到狗標,延平北路第九間,狗標服裝公司,汪汪。』就是這裡,小時候媽媽帶我們買新年新衣服的時候都來這裡,店裡人擠人,新衣服多到全掛在天花板上。」楊老闆的得意找到這個兒時店址的緣分,好似大過開新店。

錶店的老招牌上寫著「九二煙具公司」,沒有鐘錶兩個字,為什麼?因為當年楊老闆爸媽開店的時候是從煙具起家的,楊老闆沒讀什麼了不得的書,年紀輕輕就很認份地在家看店,不管賣什麼?他當把「看店」當事業,還記得以前台灣都彭(S.T.Dupont)打火機廣告上,總會有「都彭調音」四個字,怎麼來的?就是楊老闆看店看出來的。他無意間發現都彭打火機有的會出聲、有的不會?研究之下,原來打火機裡的套筒是塑膠做的,理論上沒有聲音,可是有些發出聲音的效果其實挺好,於是他就發明了改裝金屬套筒的方法,並且練就一身調出厲害
ㄉㄧㄤ聲的功夫,大家都跑來跟他學,幫打火機調音的服務可是讓這產品在當年賣到翻,成了原廠想都沒想過的收穫。

錶自然不能賣改裝,但他從修錶學起,就是要搞懂這一行的每個環節。九二對80年代年輕一代的錶迷而言,就好像小時候的那家文具行,可以躲在書架下看漫畫看個過癮,直到你媽媽來找你,我彷彿都可以隱約聽到楊老闆會這樣說,「年輕人,快回家,下次再來。」有種熟悉、有種包容,好像總是不急著成交,因為當你下次再來,報過的價錢還是不會改變,就是靠這點信任。

這兩年,楊老闆因病,雙眼幾乎快看不見了,可是他做的事卻越來越多;「狗標店」的一尺一吋都是從他腦子裡畫出來的。去店裡看他的那天,他表演給我看怎樣用「摸的」檢查施工的品質,解釋房中央的圓柱和半圓木桌是怎麼從軸心、自動盤變出來的靈感,木工一步也偷不了…他看不見我笑,但自己眼底都是笑,我也想出了另一段廣告詞,「久利久利(台語「九二」諧音),延平北路第九間,想要久利就到九二,九二煙具鐘錶公司,旺旺。」

12.10.2007

釣魚竿的滋味

仙鹿巷壹號 / 幸福小馬
Nepali Bazaro / 紅色羊毛氈室內鞋,手織羊毛襪套。(連震黎攝)



















常收到許久不見的朋友們寄來的email,多半是笑話或感人的主旨,這些陌生人的故事變成了聯繫友情的問候,儘管收信者往往不只一人。不久前,收到一封來自老友馬妞的信,主旨是「仙鹿巷壹號」即將終止營業。

和馬妞十六年沒見過面了,因為仙鹿巷而相認,原來這麼多年來,她把時間都交給了這個為九二一大地震受災戶媽媽們所創設的工坊,以各地捐贈的布料製作、設計布偶等手工織品,透過網路郵購行銷。馬妞傳來的笑話都很好笑,故事也很感人…連仙鹿巷結束營業的信也寫得笑中帶淚,隱約知道的原因是無法得以後繼的無奈。

我很幸運地訂到最後一批仙鹿巷的商品,一對幸福小馬、一隻小仙鹿和一只臘腸狗環保筷布套,在結束前最後一天寄到了我的手上。

永康街31巷有家小店Earth Tree,小到只能站立五、六個客人,賣的全是Fair Trade商品,有辣椒味的巧克力,尼泊爾高山駝羊毛織成的小熊、寮國藍染刺繡小袋、肯亞牛骨、銀片項鍊…儘管很擁擠,可這裡的客人卻總是流連忘返,因為每一件商品都在「說故事」:「臨睡前對著這個彩色小竹籃說出心中的煩惱,隔日惱人的事就會自動消失」、「隨身帶著這隻惡魔君,會為你驅趕厄運」、「不思議小袋要拉對了繩,才能打開或閡上」…它們像是「百年孤寂」裡的魔幻寫實角色,令人中蠱似地墮入一種純真。

最近認識了Earth Tree供應商之一的春代女士與完二先生,十幾年前這對夫妻懷抱著理想來到尼泊爾,準備和社工一起興建學校,可到了那裡才發現,此地缺的不是學校,而是學生。因為當地的家庭多數沒有工作機會,無法繳納學費。春代的尼泊爾朋友Shanti(音譯)告訴她,「別以為日本女性受過高等教育,有較好的工作機會,就能用強者的姿態救濟我們。事實上,日本社會從來沒有出現過女性首相、或執政高官,你們女性的地位和我們相差無幾,我們需要的不是捐款或學校,而是更多的貿易,才可能讓孩子們有機會像你們一樣受到高等教育。」

回到東京後,他們決定一起創業,設立Nepali Bazaro這個品牌,帶著設計師與織造專才,定期到尼泊爾與當地人研製商品。六年後,公司的盈虧終於打平,十年後開始有了盈餘,他們將公司的財務全部透明化,扣除下年度預算後的結餘,全數平分員工。

幾年前,春代與完二的婚姻關係結束了,可仍然共居並且相約扶持終老,聯繫他們最重要的一件事,就是這個帶給他們幸福感的事業,他們的夢想,是挖掘更多傳統工藝的寶藏,培養當地的設計師,以及事業的後繼者。

注:Fair Trade是指透過貿易方式支援第三世界的經濟弱勢者,以遵守給付合理工資、提供平等就業機會,發揚傳統生產技術,使用天然原料、避免環境污染等原則,幫助他們可以自食其力,改善生活。



12.01.2007

IWC陪你到天荒地老


IWC達文西系列萬年曆限量款鉑金版。(南美瑜攝)


「玩具總動員」第二集裡有這麼一場戲,玩具店老闆為了修復偷來的牛仔胡迪玩偶,找來一位專門修理玩具的老工匠,老先生小心翼翼地處理著胡迪的每個細節,縫補被勾斷的填充手與格紋襯衫袖子,重新為胡迪的臉打底上漆,為它的馬靴打蠟上光。壞人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,老先生則像正在烹調一鍋美味湯頭的大廚似地樂在其中,並且悠悠地說,「這是藝術,急不得!」

那老工匠的臉,總讓我想起另一位老先生,Kurt Klaus。

他是IWC錶廠裡最資深的製錶師,戴著一副眼鏡,臉頰總是紅撲撲地像極了卡通裡的人物。每當他執起一只IWC錶,緩緩地敘述著背後的故事時,「這是藝術」那句話,就好像是他的潛台詞一般,從他眼神底幽幽發光。從還是個20出頭小伙子為IWC工作到現在,儘管已經退休了的他,每天還是會步行10幾分鐘到錶廠,走進他已經工作了50幾年的研究中心。

從小,他總是喜歡觀察父親的工作,擔任刺繡工廠設計師的父親,如何從草圖繪製,轉譯到機械施工圖的過程,對小Kurt而言,最大的好奇是父親如何精確地安排、配置每針、每線刺繡位置的這項工程,微型機械的世界從此成為他的宇宙,他最心愛的玩具不是胡迪,而是MECCANO玩具工廠生產的迷你機械組合模型。

萬年曆(perpetual calendar)是一種很弔詭的功能,要把分秒時日、星期月份年曆(包括四年一度的潤年)、月亮的軌跡(陰曆)全數算計在比紅豆餅略小略薄的錶殼裡;想想如果一個人從出生就戴著它,並且從未讓它停下來過,每隔4年2月28號的夜晚11點59分59秒,日期窗就會從28自動換成了29,一點也不需要你擔心,然後就這樣一天一年地過去,它清楚地紀錄著你的一生一世,人老珠黃。就是這種功能,它應該是機械錶裡必須最辛勤工作的,唯有不停下來才能真實地紀錄著人們走過的點點滴滴,可偏偏,機器就算能不停下來,人呢?到底是誰能陪誰直到海枯石爛?

Kurt Klaus的成就,是在達文西萬年曆錶裡將年份紀錄下來了,用清楚的4位數字呈現,並且用了史上最簡單的方式調校。因而,還記得人類第三個千禧年來臨前12月31日的那個晚上,Kurt Klaus就像另外1萬9千多名擁有這只錶的人一樣,緊緊地盯著年曆上的4個數字,如何從1999轉成了2000,所有的時分日月星回歸最初…或許,那一瞬間,就叫地老天荒。

注:1985年Kurt Klaus發明最簡易操作的達文西萬年曆機組,至今仍是紀錄保持者。


11.24.2007

不怕受傷的Rimowa

Rimowa 1950年代百褶鋁製行李箱。(攝影 / 連震黎)



那年,一架二次大戰容克JU52運輸機來到台北松山機場,這是IWC錶廠長期贊助保存的歷史機種,她由幾位瑞士飛行員從歐洲一路駕行而來,進行著IWC環遊世界計畫。她到達時,我請求攝影同事將吃飯的傢伙借我,以攝影記者身份登機,準備與她同遊台北。機上其他攝影都是當過兵的大男人,當天的氣流不很穩定,容克老姑媽(JU 52暱稱)一路喘著氣上下起伏,一位瑞士中年女性空服員提醒大家嘔吐袋在座位前方,我將左手無名指緊緊地壓住人中,45分鐘的飛行,我是機上少數沒有用到嘔吐袋的乘客,拍了什麼?回去沖洗出來,只有機內懸掛在駕駛艙門上的土著木刻面具(機師告訴我這是旅程中收到的幸運禮物)。

我早已忘記台北從JU 52向外看去的模樣,儘管機師說從空中看台北,是一個很綠的都市。後來,老姑媽的世界之旅,因為曾經擔任戰爭運輸機的背景,俄羅斯政府不肯核准入境,只好半路反折回家,無法完成這項壯舉,我同時也感受到幾分失落,畢竟我曾經是這趟旅程的參與者啊。

旅行總是要有伴侶才好,有時,一個沈默的伴侶更好。

Rimowa行李箱就是這位沈默的伴侶,第一次出任務是北海道,因為四輪的平穩滑順,它成了小朋友們排隊等候check in時的滑板車;第二次是米蘭、克羅埃西亞、巴黎…第三次、第四次、第五次…它身上貼過的機場標籤有的撕得掉,有的撕不去,成了斑斑駁駁的印記,但更多的是一道道撞擊、凹陷的痕跡與刮傷,很顯然地,每位機場的搬運工並沒有視它為伴侶(當然),更可能的是,他們恐怕一看到這樣一個鋁鎂合金的鐵箱子,就已狠狠地先罵上幾句各國方言的髒話,把它當作一架討人厭的戰爭運輸機,不應該踏入和平國度的機場,不應該這麼沈重!

其實,Rimowa並不沈重的,它允諾過要保護好旅人的家當,在科隆工廠裡的老師傅們,手工打造的每道工序,分散撞擊力的鋁合金箱身百褶壓紋,確保密合、防水的開閡結構…足夠陪伴旅人環遊世界許多個80天,甚至繼續作旅人的子女們下一位沈默的伴侶。

我從來不心疼它身上的傷痕,那些承載旅行記憶的重要性,遠遠超過一個完美無缺的外表。儘管這是許多朋友不敢擁有Rimowa的原因,怕傷!那不如就選擇由你親手負責的登機箱吧!可那就少了點像是旅行中與陌生人交會時,或驚喜、或震懾,而後餘下些許距離美的回憶…

注:Rimowa從1937年開始製造鋁製行李箱,在二次大戰期間,工廠曾全數炸毀,唯有殘存的鋁片安好無恙,當時的負責人從JU52鋁合金機身用以增加強度的百褶設計獲得靈感,將此手法發展在鋁鎂合金行李箱的專利設計上,遂成為經典。

不老的香奈兒

Chanel / 迷你2।55包。(攝影 / 連震黎)



他走出來的時候,讓我有點緊張,畢竟,他還是上了點年紀,靴子裡刻意加高鞋墊的後跟,讓他走起路來有點輕微地顛簸,但真的很輕微,對於一個體重已經減輕了42磅的人來說,他膝蓋的工作量已經比從前好過多了。

在眾人眼底,他必須保持年輕、活力,在每一季、甚至每一天都有新點子、新想法的主腦人物。他說話的速度快速而不間斷,但墨鏡後的眼神,很難判別他是否真的是在對我說話?我很快速地記筆記、一邊偷瞄桌上的錄音筆是否也在盡職地工作,同時還要盡可能地盯著他的墨鏡看,以免他認為我不夠專心。老實說,在整場15分鐘、擠滿工作人員、攝影師、和其他記者的訪問裡,我只清楚地記得他說,「我喜歡今天這種陰天的調子。」「我可能會用黑白底片拍上海、或是在夜裡拍。」「用英文寫回憶錄,是因為我的英文比較好,別想太多了。」「書的名字可能是拉丁文『Good Bye and Take Care』之類的,等我要死了再說吧!我現在還不知道。」其他,就剩下錄音筆和胡亂一氣的筆記了。

今年,香奈兒包的行情又漲了!一個原本定價四萬多塊的漆皮鍊帶包(香奈兒有史以來做過最大的一個包),在二手店裡的價錢竟然跳一倍;追時髦的香港人,不管新款、舊款都把它炒得很紅,年輕美眉、輕熟女、熟女、熟熟女,名模和明星都在背。為什麼?年輕的二手店老闆告訴我,去年就這樣啦,因為國外的fashion people都在背。

怎麼會這樣?

他為別的牌子設計的東西,總是比自己的紅,後來乾脆把自己的牌子給賣了,不經營、只設計。有家廉價連鎖成衣公司和他合作了一季的限量品,噱頭十足也大大狂賣後,他又和人家翻臉,原因是他不爽這個拷貝貓公司做了太多尺寸,違反他的原創(或許有一天他會專為胖子和瘦子、姚明或哈比人設計,但不是現在)。

我想,他應該不介意這是命,或許他根本就不在乎,有幾百個i-Pod又怎樣?和年齡只有自己1/3的年輕人一起混夜店又怎樣?70幾歲了還要瘦身,但就是做得到,就算骨質再疏鬆也不會戒Pepsi Max…所以,在快要寫完這篇文章的此刻,我應該可以大聲稱呼你的名字,卡爾‧拉格斐先生,我為你拍拍手,不是因為你讓香奈兒很紅,而是你敢讓香奈兒「不一樣」,儘管不變的還是山茶花、斜紋軟呢、菱格紋、黑與白、金屬鍊帶…,但你讓它們玩搖滾、去滑雪、變牛仔,就算要上太空,我也不會太驚訝,不是因為你名氣大,而是我服了你從來沒讓自己「衰老」過!

不怕壞的Maison Martin Margiela

MMM / 白色芭蕾忍者鞋。(攝影 / 連震黎)

世界上哪有穿不壞的東西?除非是用塑膠袋、保麗龍做的,但誰敢穿?活在21世紀的人,衣服總是比需要的多,這年頭,誰會真正因為穿壞、穿破了,才買下一件?真有,請告訴我,我一定給你拍拍手,開party,請攝影師來拍照。

在佛羅倫斯夏日白花花的午后,我鑽進一家沒有很特別櫥窗陳列的服裝店裡吹冷氣,老闆是位個頭小小的義大利男人,穿著沒有特別帥氣。衣桿上的女裝毫無美感地擠在一起,必須花點功夫撥開來一件件地看,身為女人,天氣又熱,自然寧可多花這點功夫。不得了,我好像愛麗斯掉進樹叢裡的兔子洞一般,越陷越深,這裡的衣服每一件都不俗,看了布標才知道,喔喔!原來全是那些很難發音,卻經常出現在時尚字典裡了不得的品牌。就這樣,我買下生平第一件沒有寫字的白色布標,後頭還外露4條白色假縫線的MMM黑洋裝(外加一條原本捨不得買、卻被老闆力薦的MMM皮腰帶,他說,「這樣才有Margiela的味道,我打折都要賣給你。」)

什麼味道?當晚的派對裡,我穿著這件新衣(自然要繫上腰帶),酒酣耳熱間,背後傳來一句性感的紐約腔男聲:「這件Margiela很有味道!」我臉紅紅地回頭對他微笑,我知道這不是件剪裁很性感,或顯眼的衣裳,這是當他看見那4條白線,肯定了自己的判斷後,才給出的讚美。well…我必須說,那是一種很奇妙的虛榮,不同於穿其它品牌衣服被認出來的感覺,但又夾帶著一絲絲的罪惡感,因為沒有標籤的MMM想說的是一種態度,我們不要被衣服給穿了,衣服穿在誰身上就是誰的,白色布標是要寫上自己的名字,還是乾脆把假縫線拆了拿掉,都由你。

MMM最常幹的事,就是把舊東西拆了重組,老裙子、舊西裝、襪子、汽車椅墊、假髮網套、破盤子、塞在尼龍絲襪料裡的棉T…但他不是為破壞而破壞,而是確信再造也是重生,所以衣服該跟著人一起生活、一起弄髒、一起留下不同印記的,變成另一件東西。有人說他是環保的先鋒,但我不認為這麼嚴肅,只是覺得他很enjoy從事物裡,找出另一個解讀的方法,有點像地球人看來是帽子,而小王子畫的卻是蟒蛇吞了隻大象。

「窮人」珠寶Georg Jensen


Georg Jensen / 2008經典年度紀念項鍊。(攝影 / 林景堅)


到哥本哈根的那一年,恰巧遇到夏至,白日最長的一天,全城歡欣鼓舞,碼頭小酒店、公園廣場全擠滿了人,慶典的尾聲,夜晚十點,眾人把柴枝搭成的「厄運女巫」給燒掉,好運才會從此開始。這裡,總是處處與光有關的童話、傳說。

夏至的太陽終於下山後,小酒館打烊了,我和剛在小酒館裡因併桌而認識的朋友Thaiger意猶未盡,酒館侍者大方地送了我們兩杯花生米,請我們到碼頭坐去,Thaiger最後決定提著剩下的啤酒到她家續攤。Thaiger陽台上的餐桌點滿蠟燭,那晚我們把家裡的酒都喝乾了,昏昏悠悠地唱著各自家鄉的歌,在燭光中,我拿起相機記下大伙兒的笑眼。一年就這麼一天,光好像不曾熄滅過!

在漫漫長夜的冬季,曾經燭光是丹麥人家中唯一的光源,天寒地凍,人們在白天,也必須留在屋子裡就著燭火工作,於是在他們的視線中,咫尺距離、長時間相伴的家俱、器皿必須設計得耐看、紮實,一百多年前的Georg Jensen工坊應該也是這樣的吧?一百年後,簡潔清練的北歐風格橫掃世界,他們偏愛的白與銀灰,其實都是因為那珍貴的光與影啊!

工坊中滿是高高低低的金屬敲打聲,工匠們提著不同尺寸的槌子打造大大小小的銀器,除了看,最重要的秘笈是聽覺與觸覺,聽每一次落槌的聲音,方能辨曉是不是擊中了正確的位置?打造出光滑無痕的表面不易,細究點點均勻的敲痕更見用心。Georg Jensen新古典藝術時期的珠寶,沒有貴重寶石切割面折射的光燦,而是有色半寶石的渾圓蛋面,伴著純銀花瓣、葉脈與藤蔓盤環的層次,氣品越探越深。這個選擇,是因窮而究竟的體會,在沒有黃金、貴寶石礦脈資源,也沒有進口資金的條件下,就地取材取靈感。大自然的形影,內斂的半寶石光澤,銀的灰階層次,和新藝術理念中的神秘主義,渾然天成。

多半的珠寶會讓人想要戴著、對著觀眾或鏡中的自己炫耀,Georg Jensen卻會讓人想要捧著、握著,好像是在林間信步拾起的小核果,被揣在手心、放在口袋裡忍不住地暗暗把玩。常覺得它在黑色背景的影像中,顯得特別動人,但往往
見了實品,並因沒有其它珠寶的光彩而稍感失望。後來,到了哥本哈根,終於才學會就著陽光,或清靜的燭光讀它,好像讀著安徒生的「賣火柴的小女孩」那樣,在遙遠的北歐、下雪的除夕夜裡,小女孩透過幽微的柴火,看見桌上冒著香氣的烤鵝向她走來,看見綠枝上燃著千支蠟燭的聖誕樹,看見鍾愛她的祖母牽著她的手朝幸福走去的星光…

再老也要背Prada


Prada / Vela跳傘布系列信差包。(攝影/連震黎)

惡魔之所以為惡魔,就是因為它總死不了,甚至不會老。「穿著Prada的惡魔」的作者在書裡除了把老闆「惡魔化」之外,並沒特別提惡魔這令人羨慕之處,流行因為是追趕新鮮,往往讓人沒時間想到老,雖然脫光了衣服之後,你是這麼清楚地知道,呵呵。

辦公室裡有不少中年葛格(相對於年輕美眉而言),或許是從事新聞自由業的習氣,穿著休閒又帶點謹慎;他們多半愛穿球鞋(不是很鈍的那種,而是造型流線的「無功能」便鞋),或是不登山也穿的登山鞋;穿牛仔褲或卡其褲(當然不是高中留下來的制服)勝過西裝褲;至少有兩件以上洗得頗乾淨的白襯衫,不管是誰洗的,但這可真是美德,使他們看起來都很愛乾淨。最重要的東西登場了,葛格絕對不拿公事包,或夾在腋下的「盥洗包」,而都是掛著斜背包或後背包。

為什麼是斜背包、後背包?

這裡先插播一則故事,辦公室裡有個叫大樹的大男孩,高高大大的,笑起來很憨厚,好像生來就該叫大樹。有一天他走過我桌邊,腳步比平常輕快,我抬頭看他,他得意地轉身側對著我,怎麼?原來他斜背著一個全新的深藍色帆布書包,鮮白色楷體大字橫寫著「大樹國中」四個字,大樹就像新生報到似地背著大樹國中新書包來上班,喜孜孜的表情如同第一天上學。

Prada今秋天的廣告出現了好久不見的黑色跳傘布斜背包,儘管模特兒搭的是當季服飾,可這包已是超過15年的經典款式了,Prada內部員工給它的暱稱是20500,就是它多年不變的定價。跳傘布包當年是流行界超火it Bag,在那個年代,從來沒有人用這麼「不奢華」的材料做包包,賣的卻是「奢華」的價錢。但是,它還是讓所有時尚人趨之若鶩,它在功能上解決了一般皮革製品必然的重量或防水問題,它在精神上完成了一種「奢華的貧民美」實驗,最重要的是,它在生意上拯救了Prada家族的危機。我一直很佩服讀政治的Miuccia Prada之膽識與眼光,雖然,時尚圈裡的小話說她是專門蒐購創意、壓榨人才的惡魔,這種事就算有,她也不會是第一人,倒是誰有本事如她,每季敢拿完全推翻前季的概念來賭,多半是前衛到令記者不知如何下筆,但卻又會變成接下來兩三季的主流?

說回Prada重新強打20500斜背包的idea,經典不死的宣示意味刻意到有點誇張,過去被視為奢華的貧民美,照今天所有精品包漲價到令人髮指的現象下,反而成了另一種美德。身邊不少老友,紛紛開始從衣櫥裡撈出這個多年前購入、至今甚至從未開封過的20500,準備迎接秋天的到來。

至於葛格們為什麼堅持要背斜背包?或許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,但我想,那是一種青春不死的奇想,骨子裡還是那個翻過牆就蹺課去的文藝男孩。

寫給灰色套裝下的女人


攝影:連震黎
萬寶龍 / 瑪琳‧黛德麗專屬紀念筆款

很多男人愛用萬寶龍鋼筆簽字,好像是一種很powerful的宣示。而女人,要用這枝筆寫什麼呢?腦海裡的影像確是十分模糊。

等了一百年,終於,萬寶龍真正為女人做出了鋼筆,去年先以20世紀最偉大女演員排行榜第五名:葛麗泰‧嘉寶(Greta Garbo)為靈感,今年則是選了瑪琳‧黛德麗(Marlene Dietrich,她是第九名)。嘉寶筆的造型很性感,象牙白筆帽搭配著墨黑色的筆身,曲線婀娜,筆夾末端優雅地鑲了顆珍珠,當我執握嘉寶筆時,會有不小心觸碰到柔軟女體般的心跳…不過,也許就像初談戀愛的悸動,往往沒辦法讓我持久地把握,那感覺許或太輕盈吧?

而這枝黛德麗筆,在我書寫的過程中,實有存在感…

黛德麗總讓我想起梅豔芳,同樣的低啞嗓音、能忽男忽女扮演銀幕角色,生命中的愛卻是黑白分明!黛德麗的表演很寫實,歌聲則很慵懶頹廢,她把New Look套裝穿出fashion icon的味道,浮華的另一面卻又是婦女運動者的偶像,一生反納粹。我不是黛德麗迷,只是常想著身邊一些穿著套裝的女子們,他們的堅強與柔弱,黑白分明與灰色地帶…

我曾到漢堡市郊的萬寶龍筆廠採訪,筆廠大門前的一條步道讓人印象深刻,那是萬寶龍的「星光大道」,但凡有著卓越貢獻的員工,名字都會被鐫刻在步道的石板上,而其中兩塊寫著台灣萬寶龍員工姓名;A女士是精明的大姊大,在國際集團裡工作,不管老中老外,她樣樣照爭照比。她每天清早陪婆婆到公園運動後,再趕回家做早餐,送孩子上學,還要當藝術家丈夫的忠誠粉絲。她在車上、辦公室各備一套化妝品,挑揀在不可思議的空檔(好比等紅燈)梳化完妝,神采奕奕地出現在眾人面前;為了省時間給家人,她相對地付出密度比別人大十倍的精力。 對廠商、客戶錙銖必較,對產品資訊倒背如流的B女士,和丈夫沒養小孩養小狗(狗狗睡的是Burberry寵物床墊),夫唱婦隨倒也逍遙。兩年前,小狗往生,她竟帶著狗狗的骨灰到歐洲出差,同行的人心中五味雜陳,但她眼神堅定地說著,「要陪狗狗好好看風景。」接著先生病了,夫妻倆成了基督教徒,更加彼此疼惜地過日子。A與B沒等到女性鋼筆上市,已先後離開了這個職場。

此文是以黛德麗筆反覆塗鴉完成,手部的肌肉倒無僵硬之感,18k筆尖與筆舌互動得相當流暢,從底端橢圓形延伸到正圓形握位的筆身,相信是在設計與製作達到了比重的平衡,造型來自黛德麗的套裝輪廓,純黑的硬樹酯筆身、銀質領帶狀筆夾,筆夾頂端鑲嵌著一顆藍寶石,則是黛德麗清明專注的眼。還好,等了一百年,萬寶龍並沒有讓女人失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