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1.24.2007

不怕受傷的Rimowa

Rimowa 1950年代百褶鋁製行李箱。(攝影 / 連震黎)



那年,一架二次大戰容克JU52運輸機來到台北松山機場,這是IWC錶廠長期贊助保存的歷史機種,她由幾位瑞士飛行員從歐洲一路駕行而來,進行著IWC環遊世界計畫。她到達時,我請求攝影同事將吃飯的傢伙借我,以攝影記者身份登機,準備與她同遊台北。機上其他攝影都是當過兵的大男人,當天的氣流不很穩定,容克老姑媽(JU 52暱稱)一路喘著氣上下起伏,一位瑞士中年女性空服員提醒大家嘔吐袋在座位前方,我將左手無名指緊緊地壓住人中,45分鐘的飛行,我是機上少數沒有用到嘔吐袋的乘客,拍了什麼?回去沖洗出來,只有機內懸掛在駕駛艙門上的土著木刻面具(機師告訴我這是旅程中收到的幸運禮物)。

我早已忘記台北從JU 52向外看去的模樣,儘管機師說從空中看台北,是一個很綠的都市。後來,老姑媽的世界之旅,因為曾經擔任戰爭運輸機的背景,俄羅斯政府不肯核准入境,只好半路反折回家,無法完成這項壯舉,我同時也感受到幾分失落,畢竟我曾經是這趟旅程的參與者啊。

旅行總是要有伴侶才好,有時,一個沈默的伴侶更好。

Rimowa行李箱就是這位沈默的伴侶,第一次出任務是北海道,因為四輪的平穩滑順,它成了小朋友們排隊等候check in時的滑板車;第二次是米蘭、克羅埃西亞、巴黎…第三次、第四次、第五次…它身上貼過的機場標籤有的撕得掉,有的撕不去,成了斑斑駁駁的印記,但更多的是一道道撞擊、凹陷的痕跡與刮傷,很顯然地,每位機場的搬運工並沒有視它為伴侶(當然),更可能的是,他們恐怕一看到這樣一個鋁鎂合金的鐵箱子,就已狠狠地先罵上幾句各國方言的髒話,把它當作一架討人厭的戰爭運輸機,不應該踏入和平國度的機場,不應該這麼沈重!

其實,Rimowa並不沈重的,它允諾過要保護好旅人的家當,在科隆工廠裡的老師傅們,手工打造的每道工序,分散撞擊力的鋁合金箱身百褶壓紋,確保密合、防水的開閡結構…足夠陪伴旅人環遊世界許多個80天,甚至繼續作旅人的子女們下一位沈默的伴侶。

我從來不心疼它身上的傷痕,那些承載旅行記憶的重要性,遠遠超過一個完美無缺的外表。儘管這是許多朋友不敢擁有Rimowa的原因,怕傷!那不如就選擇由你親手負責的登機箱吧!可那就少了點像是旅行中與陌生人交會時,或驚喜、或震懾,而後餘下些許距離美的回憶…

注:Rimowa從1937年開始製造鋁製行李箱,在二次大戰期間,工廠曾全數炸毀,唯有殘存的鋁片安好無恙,當時的負責人從JU52鋁合金機身用以增加強度的百褶設計獲得靈感,將此手法發展在鋁鎂合金行李箱的專利設計上,遂成為經典。

不老的香奈兒

Chanel / 迷你2।55包。(攝影 / 連震黎)



他走出來的時候,讓我有點緊張,畢竟,他還是上了點年紀,靴子裡刻意加高鞋墊的後跟,讓他走起路來有點輕微地顛簸,但真的很輕微,對於一個體重已經減輕了42磅的人來說,他膝蓋的工作量已經比從前好過多了。

在眾人眼底,他必須保持年輕、活力,在每一季、甚至每一天都有新點子、新想法的主腦人物。他說話的速度快速而不間斷,但墨鏡後的眼神,很難判別他是否真的是在對我說話?我很快速地記筆記、一邊偷瞄桌上的錄音筆是否也在盡職地工作,同時還要盡可能地盯著他的墨鏡看,以免他認為我不夠專心。老實說,在整場15分鐘、擠滿工作人員、攝影師、和其他記者的訪問裡,我只清楚地記得他說,「我喜歡今天這種陰天的調子。」「我可能會用黑白底片拍上海、或是在夜裡拍。」「用英文寫回憶錄,是因為我的英文比較好,別想太多了。」「書的名字可能是拉丁文『Good Bye and Take Care』之類的,等我要死了再說吧!我現在還不知道。」其他,就剩下錄音筆和胡亂一氣的筆記了。

今年,香奈兒包的行情又漲了!一個原本定價四萬多塊的漆皮鍊帶包(香奈兒有史以來做過最大的一個包),在二手店裡的價錢竟然跳一倍;追時髦的香港人,不管新款、舊款都把它炒得很紅,年輕美眉、輕熟女、熟女、熟熟女,名模和明星都在背。為什麼?年輕的二手店老闆告訴我,去年就這樣啦,因為國外的fashion people都在背。

怎麼會這樣?

他為別的牌子設計的東西,總是比自己的紅,後來乾脆把自己的牌子給賣了,不經營、只設計。有家廉價連鎖成衣公司和他合作了一季的限量品,噱頭十足也大大狂賣後,他又和人家翻臉,原因是他不爽這個拷貝貓公司做了太多尺寸,違反他的原創(或許有一天他會專為胖子和瘦子、姚明或哈比人設計,但不是現在)。

我想,他應該不介意這是命,或許他根本就不在乎,有幾百個i-Pod又怎樣?和年齡只有自己1/3的年輕人一起混夜店又怎樣?70幾歲了還要瘦身,但就是做得到,就算骨質再疏鬆也不會戒Pepsi Max…所以,在快要寫完這篇文章的此刻,我應該可以大聲稱呼你的名字,卡爾‧拉格斐先生,我為你拍拍手,不是因為你讓香奈兒很紅,而是你敢讓香奈兒「不一樣」,儘管不變的還是山茶花、斜紋軟呢、菱格紋、黑與白、金屬鍊帶…,但你讓它們玩搖滾、去滑雪、變牛仔,就算要上太空,我也不會太驚訝,不是因為你名氣大,而是我服了你從來沒讓自己「衰老」過!

不怕壞的Maison Martin Margiela

MMM / 白色芭蕾忍者鞋。(攝影 / 連震黎)

世界上哪有穿不壞的東西?除非是用塑膠袋、保麗龍做的,但誰敢穿?活在21世紀的人,衣服總是比需要的多,這年頭,誰會真正因為穿壞、穿破了,才買下一件?真有,請告訴我,我一定給你拍拍手,開party,請攝影師來拍照。

在佛羅倫斯夏日白花花的午后,我鑽進一家沒有很特別櫥窗陳列的服裝店裡吹冷氣,老闆是位個頭小小的義大利男人,穿著沒有特別帥氣。衣桿上的女裝毫無美感地擠在一起,必須花點功夫撥開來一件件地看,身為女人,天氣又熱,自然寧可多花這點功夫。不得了,我好像愛麗斯掉進樹叢裡的兔子洞一般,越陷越深,這裡的衣服每一件都不俗,看了布標才知道,喔喔!原來全是那些很難發音,卻經常出現在時尚字典裡了不得的品牌。就這樣,我買下生平第一件沒有寫字的白色布標,後頭還外露4條白色假縫線的MMM黑洋裝(外加一條原本捨不得買、卻被老闆力薦的MMM皮腰帶,他說,「這樣才有Margiela的味道,我打折都要賣給你。」)

什麼味道?當晚的派對裡,我穿著這件新衣(自然要繫上腰帶),酒酣耳熱間,背後傳來一句性感的紐約腔男聲:「這件Margiela很有味道!」我臉紅紅地回頭對他微笑,我知道這不是件剪裁很性感,或顯眼的衣裳,這是當他看見那4條白線,肯定了自己的判斷後,才給出的讚美。well…我必須說,那是一種很奇妙的虛榮,不同於穿其它品牌衣服被認出來的感覺,但又夾帶著一絲絲的罪惡感,因為沒有標籤的MMM想說的是一種態度,我們不要被衣服給穿了,衣服穿在誰身上就是誰的,白色布標是要寫上自己的名字,還是乾脆把假縫線拆了拿掉,都由你。

MMM最常幹的事,就是把舊東西拆了重組,老裙子、舊西裝、襪子、汽車椅墊、假髮網套、破盤子、塞在尼龍絲襪料裡的棉T…但他不是為破壞而破壞,而是確信再造也是重生,所以衣服該跟著人一起生活、一起弄髒、一起留下不同印記的,變成另一件東西。有人說他是環保的先鋒,但我不認為這麼嚴肅,只是覺得他很enjoy從事物裡,找出另一個解讀的方法,有點像地球人看來是帽子,而小王子畫的卻是蟒蛇吞了隻大象。

「窮人」珠寶Georg Jensen


Georg Jensen / 2008經典年度紀念項鍊。(攝影 / 林景堅)


到哥本哈根的那一年,恰巧遇到夏至,白日最長的一天,全城歡欣鼓舞,碼頭小酒店、公園廣場全擠滿了人,慶典的尾聲,夜晚十點,眾人把柴枝搭成的「厄運女巫」給燒掉,好運才會從此開始。這裡,總是處處與光有關的童話、傳說。

夏至的太陽終於下山後,小酒館打烊了,我和剛在小酒館裡因併桌而認識的朋友Thaiger意猶未盡,酒館侍者大方地送了我們兩杯花生米,請我們到碼頭坐去,Thaiger最後決定提著剩下的啤酒到她家續攤。Thaiger陽台上的餐桌點滿蠟燭,那晚我們把家裡的酒都喝乾了,昏昏悠悠地唱著各自家鄉的歌,在燭光中,我拿起相機記下大伙兒的笑眼。一年就這麼一天,光好像不曾熄滅過!

在漫漫長夜的冬季,曾經燭光是丹麥人家中唯一的光源,天寒地凍,人們在白天,也必須留在屋子裡就著燭火工作,於是在他們的視線中,咫尺距離、長時間相伴的家俱、器皿必須設計得耐看、紮實,一百多年前的Georg Jensen工坊應該也是這樣的吧?一百年後,簡潔清練的北歐風格橫掃世界,他們偏愛的白與銀灰,其實都是因為那珍貴的光與影啊!

工坊中滿是高高低低的金屬敲打聲,工匠們提著不同尺寸的槌子打造大大小小的銀器,除了看,最重要的秘笈是聽覺與觸覺,聽每一次落槌的聲音,方能辨曉是不是擊中了正確的位置?打造出光滑無痕的表面不易,細究點點均勻的敲痕更見用心。Georg Jensen新古典藝術時期的珠寶,沒有貴重寶石切割面折射的光燦,而是有色半寶石的渾圓蛋面,伴著純銀花瓣、葉脈與藤蔓盤環的層次,氣品越探越深。這個選擇,是因窮而究竟的體會,在沒有黃金、貴寶石礦脈資源,也沒有進口資金的條件下,就地取材取靈感。大自然的形影,內斂的半寶石光澤,銀的灰階層次,和新藝術理念中的神秘主義,渾然天成。

多半的珠寶會讓人想要戴著、對著觀眾或鏡中的自己炫耀,Georg Jensen卻會讓人想要捧著、握著,好像是在林間信步拾起的小核果,被揣在手心、放在口袋裡忍不住地暗暗把玩。常覺得它在黑色背景的影像中,顯得特別動人,但往往
見了實品,並因沒有其它珠寶的光彩而稍感失望。後來,到了哥本哈根,終於才學會就著陽光,或清靜的燭光讀它,好像讀著安徒生的「賣火柴的小女孩」那樣,在遙遠的北歐、下雪的除夕夜裡,小女孩透過幽微的柴火,看見桌上冒著香氣的烤鵝向她走來,看見綠枝上燃著千支蠟燭的聖誕樹,看見鍾愛她的祖母牽著她的手朝幸福走去的星光…

再老也要背Prada


Prada / Vela跳傘布系列信差包。(攝影/連震黎)

惡魔之所以為惡魔,就是因為它總死不了,甚至不會老。「穿著Prada的惡魔」的作者在書裡除了把老闆「惡魔化」之外,並沒特別提惡魔這令人羨慕之處,流行因為是追趕新鮮,往往讓人沒時間想到老,雖然脫光了衣服之後,你是這麼清楚地知道,呵呵。

辦公室裡有不少中年葛格(相對於年輕美眉而言),或許是從事新聞自由業的習氣,穿著休閒又帶點謹慎;他們多半愛穿球鞋(不是很鈍的那種,而是造型流線的「無功能」便鞋),或是不登山也穿的登山鞋;穿牛仔褲或卡其褲(當然不是高中留下來的制服)勝過西裝褲;至少有兩件以上洗得頗乾淨的白襯衫,不管是誰洗的,但這可真是美德,使他們看起來都很愛乾淨。最重要的東西登場了,葛格絕對不拿公事包,或夾在腋下的「盥洗包」,而都是掛著斜背包或後背包。

為什麼是斜背包、後背包?

這裡先插播一則故事,辦公室裡有個叫大樹的大男孩,高高大大的,笑起來很憨厚,好像生來就該叫大樹。有一天他走過我桌邊,腳步比平常輕快,我抬頭看他,他得意地轉身側對著我,怎麼?原來他斜背著一個全新的深藍色帆布書包,鮮白色楷體大字橫寫著「大樹國中」四個字,大樹就像新生報到似地背著大樹國中新書包來上班,喜孜孜的表情如同第一天上學。

Prada今秋天的廣告出現了好久不見的黑色跳傘布斜背包,儘管模特兒搭的是當季服飾,可這包已是超過15年的經典款式了,Prada內部員工給它的暱稱是20500,就是它多年不變的定價。跳傘布包當年是流行界超火it Bag,在那個年代,從來沒有人用這麼「不奢華」的材料做包包,賣的卻是「奢華」的價錢。但是,它還是讓所有時尚人趨之若鶩,它在功能上解決了一般皮革製品必然的重量或防水問題,它在精神上完成了一種「奢華的貧民美」實驗,最重要的是,它在生意上拯救了Prada家族的危機。我一直很佩服讀政治的Miuccia Prada之膽識與眼光,雖然,時尚圈裡的小話說她是專門蒐購創意、壓榨人才的惡魔,這種事就算有,她也不會是第一人,倒是誰有本事如她,每季敢拿完全推翻前季的概念來賭,多半是前衛到令記者不知如何下筆,但卻又會變成接下來兩三季的主流?

說回Prada重新強打20500斜背包的idea,經典不死的宣示意味刻意到有點誇張,過去被視為奢華的貧民美,照今天所有精品包漲價到令人髮指的現象下,反而成了另一種美德。身邊不少老友,紛紛開始從衣櫥裡撈出這個多年前購入、至今甚至從未開封過的20500,準備迎接秋天的到來。

至於葛格們為什麼堅持要背斜背包?或許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,但我想,那是一種青春不死的奇想,骨子裡還是那個翻過牆就蹺課去的文藝男孩。

寫給灰色套裝下的女人


攝影:連震黎
萬寶龍 / 瑪琳‧黛德麗專屬紀念筆款

很多男人愛用萬寶龍鋼筆簽字,好像是一種很powerful的宣示。而女人,要用這枝筆寫什麼呢?腦海裡的影像確是十分模糊。

等了一百年,終於,萬寶龍真正為女人做出了鋼筆,去年先以20世紀最偉大女演員排行榜第五名:葛麗泰‧嘉寶(Greta Garbo)為靈感,今年則是選了瑪琳‧黛德麗(Marlene Dietrich,她是第九名)。嘉寶筆的造型很性感,象牙白筆帽搭配著墨黑色的筆身,曲線婀娜,筆夾末端優雅地鑲了顆珍珠,當我執握嘉寶筆時,會有不小心觸碰到柔軟女體般的心跳…不過,也許就像初談戀愛的悸動,往往沒辦法讓我持久地把握,那感覺許或太輕盈吧?

而這枝黛德麗筆,在我書寫的過程中,實有存在感…

黛德麗總讓我想起梅豔芳,同樣的低啞嗓音、能忽男忽女扮演銀幕角色,生命中的愛卻是黑白分明!黛德麗的表演很寫實,歌聲則很慵懶頹廢,她把New Look套裝穿出fashion icon的味道,浮華的另一面卻又是婦女運動者的偶像,一生反納粹。我不是黛德麗迷,只是常想著身邊一些穿著套裝的女子們,他們的堅強與柔弱,黑白分明與灰色地帶…

我曾到漢堡市郊的萬寶龍筆廠採訪,筆廠大門前的一條步道讓人印象深刻,那是萬寶龍的「星光大道」,但凡有著卓越貢獻的員工,名字都會被鐫刻在步道的石板上,而其中兩塊寫著台灣萬寶龍員工姓名;A女士是精明的大姊大,在國際集團裡工作,不管老中老外,她樣樣照爭照比。她每天清早陪婆婆到公園運動後,再趕回家做早餐,送孩子上學,還要當藝術家丈夫的忠誠粉絲。她在車上、辦公室各備一套化妝品,挑揀在不可思議的空檔(好比等紅燈)梳化完妝,神采奕奕地出現在眾人面前;為了省時間給家人,她相對地付出密度比別人大十倍的精力。 對廠商、客戶錙銖必較,對產品資訊倒背如流的B女士,和丈夫沒養小孩養小狗(狗狗睡的是Burberry寵物床墊),夫唱婦隨倒也逍遙。兩年前,小狗往生,她竟帶著狗狗的骨灰到歐洲出差,同行的人心中五味雜陳,但她眼神堅定地說著,「要陪狗狗好好看風景。」接著先生病了,夫妻倆成了基督教徒,更加彼此疼惜地過日子。A與B沒等到女性鋼筆上市,已先後離開了這個職場。

此文是以黛德麗筆反覆塗鴉完成,手部的肌肉倒無僵硬之感,18k筆尖與筆舌互動得相當流暢,從底端橢圓形延伸到正圓形握位的筆身,相信是在設計與製作達到了比重的平衡,造型來自黛德麗的套裝輪廓,純黑的硬樹酯筆身、銀質領帶狀筆夾,筆夾頂端鑲嵌著一顆藍寶石,則是黛德麗清明專注的眼。還好,等了一百年,萬寶龍並沒有讓女人失望。